金瓯缺_52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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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没有人先开口,他们你来我往地互相看了一会儿,林鹭先走到了周崇慕的案几前。方才逆光,周崇慕并没有看清林鹭的样子,如今他近在眼前了,才发现林鹭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。
  “你骗我。”林鹭神色如常,仿佛他只是从锦华殿过来看看周崇慕,他甚至解掉了身上落了雪粒子的披风,随手交给跟进来的路喜。漫长的分离和无法释怀的龃龉在此刻好像从未存在过。
  周崇慕也站了起来,他说:“最后一次。阿临,我想赌一把。”
  “你胡闹!”林鹭猛然出手,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在了周崇慕脸上,“你知道我这一路都看见了什么!远瓷暗自调兵,过不了多久就会趁虚而入,南楚人心惶惶,家家户户都在收拾细软,不知能不能安稳熬过新年!周崇慕,你到底在做什么!你对得起满朝文武吗?对得起黎民百姓吗?对得起我曾为你殚精竭虑的谋划吗?”
  林鹭用了十成十的力,周崇慕防备不及,猛烈地咳嗽起来,他撑着面前的书案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路喜抱着披风带着哭音对林鹭道:“公子!大皇子谋逆是真,陛下以身涉险,叛乱虽被压制,可陛下心病不除,再加上……加上……”路喜闭了闭眼睛,狠心道:“陛下曾受了公子一剑,如今旧伤复发,当真没有骗您!”
  “的确是我对不起你,阿临。”周崇慕喘过气,声音低沉,带这一点嘶哑,“坐吧,阿临,不要同我这样剑拔弩张,我不会再把你怎样了。”
  在林鹭心里,周崇慕一直是无所不能、心狠手辣的,他也不曾见过当年受伤以后生命垂危的周崇慕,所以当他看到周崇慕这样疲惫沧桑地同他说话的时候,他竟然没有任何能够反驳的回答。
  原来他离开我,也过得如此痛苦。林鹭心想。
  周崇慕走到林鹭面前,说:“去里边吧,阿临,我有许多话想同你说。”
  林鹭浑浑噩噩跟着他进了养心殿的内殿,一进去就看到了悬挂在墙上的那封信,还有下边的流光和龙彩。林鹭的目光停留在那封信上,周崇慕笑了笑,说:“太久了,信纸都泛黄了,字也有些看不清。”
  林鹭显然并不想提起这封信,他低下头说: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  周崇慕顿了一秒,拉着林鹭围着内殿的暖炉坐了,暖烘烘的炭火熏得林鹭的心忽然软了些,他不想再去用口舌之争打击周崇慕,便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问:“陛下要说什么事?”
  周崇慕给林鹭倒了杯茶,水汽袅袅,林鹭便双手握着茶杯,低着头盯着杯中的茶叶梗看。周崇慕把宫里精致的点心往林鹭那边推了推,说:“阿临,你不用担心,我已经做过安排,并不是毫无准备。而且……我总觉得,如若还有统一天下的可能,那就在我们这一代了,想必他们也这样想。那五十年盟约在他们心中原本就是个托词。”
  林鹭知道周崇慕说得在理,已到如今这个地步,成,就是千古一帝,败,就断送祖宗基业。不过是一场豪赌,周崇慕没错,兵不厌诈罢了。想起自己冒失的一耳光,可能更多的还是有一种自己的心思被赤`裸摊开的难堪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,只好拿起一块糖糕。
  周崇慕的表情带着一些痴迷神往,说:“阿临,这些点心都是你从前喜欢的,不知道这些年过去,你的口味变了没有。放出消息后我总觉得你会回来,所以日日都让御膳房做了呈上来。”
  周崇慕像小时候一样,替他卷起袖口,絮絮叨叨地说:“别洒在袖子里了,你小时候总是这样,说多少次也记不住。阿临,你别怪我,除了这个法子,我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回来。也是我自私,你若不回来,我恐怕死的时候都难心安。”
  手中的糖糕突然变得难以下咽起来,周崇慕的话让林鹭觉得如鲠在喉,他默默放下了糖糕,说:“吃了许多苦,已经不爱吃这些甜食了”林鹭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,“你没事那我就走了。原本也只是来看看应战的情况。”
  林鹭的手一直抱着茶杯,说着要走,却连茶杯都没有松开。周崇慕伸出手,轻轻地覆在他的手上,说:“阿临,这一次我同你一起走。”
  林鹭万万想不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,惊得甩开他的手,瓷杯应声落在地上,茶水和碎片炸在两人脚边,林鹭惊慌道:“你又在开什么玩笑?”
  “你知道我不是在玩笑,阿临。”周崇慕再一次攥住了他的手。“茗儿虽然年纪小,可这些日子我已经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待给他,朝中也会有人辅佐他。阿临,我被政事牵绊半生,也因为这些事同你心生龃龉,我不想再错过了。你说我昏聩也好,无能也罢,你愿意回来,就说明你还牵挂我,这就够了。”
  “我回来……”林鹭想辩解,却突然词穷。当街落泪的是他,千里奔袭的也是他,他无从反驳,的确是他从未放下过周崇慕。
  周崇慕一直攥着林鹭的手,他们隔着小小的桌案对峙,面对周崇慕的志在必得,林鹭无能为力。一转眼许多年过去,爱过,恨过,也曾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个人,如今是他自己将自己送到了他的手中。
  良久,他长叹一口气,说:“麟国冬日太冷了,我要换个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的地方。”
  据《楚史》记载,宁和十四年冬,帝重伤不治,传位太子茗,改国号为翔平。帝上谥隆武,服丧百日,举国悼念。
  新帝的登基大典在翔平元年的春日举行,这个时节草长莺飞春风拂面,京郊白砻江的码头人满为患,纷纷从各地赶来想要一睹新君风采。
  一艘不起眼的小船停靠在岸边,纤夫松了系在拴船石上的绳索,船只顺流而下。林鹭托腮朝着外边望去,江岸上一片热闹沸腾,“你这样走了,真的可以吗?”
  “他总要接手这个国家,眼下这个时机最当好,内忧已除,外患不急,若是真有什么棘手问题,还能飞鸽传书。不过我想应该不会,坐在那个位置上以后,总有许多不能、不可以、不愿低头。”
  林鹭低头笑了笑,放下了帘子,船舱里只有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进来。周崇慕说得没错,总会有人接手这万里山河,他们这一代人的最好年华已经过去了,而白砻江永远奔流不息,河岸上喧闹且充满希望的人群永远不会远去。
  “你还记得那一年,我们乘船去江州吗?也是从这里出发。”
  “我永志不忘。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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