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(1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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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青衣男子醒来的时候,又是在雾霭茫茫地大洲上了。
  最后一日了。
  渡人好像还没醒,青衣男子有些焦躁,他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份沉甸甸的爱意说出来,自己是生是死尚无定数,更何况出了这大洲之后,大抵再无相见之可能。人之寿命不过百年,自己奈何桥一过,孟婆汤一饮,前尘往事转头空,徒留这老神仙在这大洲上如何呢?细细想来,这渡人可能未曾尝过人间情爱,哪怕是动心也未曾动过吧。倒不如让他安安稳稳,自由自在地当他的渡人,自己也如同芸芸众生一般,来去匆匆吧。
  可他又有些后悔了,他是那么想独占这个人,明明是自己一步步将这人拉入万丈红尘,全偏偏还要将其奉还于圣坛之上。好不容易沾染上的人间烟火气,就这样消弭在这大洲之上吗?
  可最后还是不忍心。
  他恍然想起自己短短二十年的人生,喜欢什么便是想方设法地得到,连苦读圣贤书也是如此,凭的是为万世开太平的雄心大略。想要做的,想要得到的,莫不是费尽心思穷追不舍。可偏偏情爱二字,却始终不得章法,哪怕多说一个字,让那眼睛微微暗了光,都像是将自己的心拿出来狠狠地踩上了几脚。若那人掉了一滴泪,指不定比自己掉了一块肉还要疼上好几分。哪怕自己煎熬倒五脏俱焚,也要扯着笑给那人买好吃的点心。
  自己是魔怔了,撞了南墙了,懂得情爱之苦了。
  可偏偏读了那么多圣贤书,学了礼义廉耻,学了治国经略,却偏偏没有学会情爱之间,该如何选择。可大抵圣贤也不懂,这普天之下恐怕没几个人弄得明白透彻,不然痴男怨女,从何而来呢?
  他又想起了一件事,顿时觉得开心了不少。他将自己随身带的玉放进了装银两的荷包里,如今已经在那包袱里了。如若日后那人需要用到银子了,翻开看到也会记得自己这个人。这玉成色不错,若是渡人能随身带着,自己自然是高兴欢喜的,最坏也是随随便便当了银子,也能让他多买些零嘴来吃。就怕这人不小心磕了碰了,大抵也长了记性,结局也不算坏。
  最终天人交战了许久,仍是定了不说的念头。自己只能珍惜最后的时光,将这人的眉眼细细看了去,哪怕一星半点的痕迹都要记在脑子里。如今有了印象,以后转世轮回了,人群中瞥到一眼也要有一丝的熟悉感才是对的。他又在庆幸自己被换走了60年寿元,若是能回去,也是垂垂老矣思想不清楚,并且没了什么活头,这样就不必承受什么相思之苦,浑浑噩噩地过完一辈子便罢了。
  渡人醒的时候,倒是没注意那么多,似是习惯了昨日地亲昵,今日便十分熟捻十指相扣了那人的手,转眼间,苍茫一片,白雪皑皑。
  这是湖心,雪落得不是很大,但是总有积雪,湖面还未曾冻上,两人下了舟,登上了舟旁的小亭。
  亭上有个人,须发全白,撑着鱼竿定定地坐着,只看见呼吸间才出现的雾气。那老翁身后的小炉子上还煮着什么东西,带来阵阵的热意。身着春衣,两人也未曾感到寒冷,青衣男子也着实相信这只是幻象,只是这老神仙的法术罢了。
  那老翁开了口,只是淡淡一个字:“坐。”二人听话地坐了下来,又听见那老翁说道:“茶。”青衣男子规规矩矩倒了两杯茶,又规规矩矩做好,忽然间又想起什么似的,站起来又为老翁地杯子里续了茶,又恭恭敬敬地放回原处,才坐了下来。
  老翁倒是不客气地开始饮了茶,动作幅度很小,仿佛连水面都没被鱼竿扰动。那老翁似乎是喝茶喝的舒适了,吐了一口浊气,缓缓说道:“二位小友从何而来?”
  青衣男子做了一礼,回到:“先生,晚辈从姑苏而来。”青衣男子对这位老先生总是产生不 明确的熟悉感,还带有一丝丝的畏惧感,不由得让自己想到长安学舍里的老师,也似乎是这般不怒自威的。
  “姑苏啊,”老翁顿了顿,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半响,才继续问道:“可曾考取功名?”
  青衣男子低下头,略有羞愧地回答道:“才疏学浅,未曾考取功名。”一旁喝茶的渡人停了动作,眸色暗了暗,也没有插话。
  “可曾婚配?”老翁又开了口。
  “未曾。”青衣男子分了大半注意力在渡人身上,发现后者依旧安安静静地喝茶,似乎是对谈话不感兴趣。
  “功名利禄,天赐姻缘,最后不还是孤独终老,妻离子散?”老翁倒像是动了气,不止地咳了起来。青衣男子立马上前轻拍了老翁的后背,半响才把气顺了过来。许是声音太大,远处的小船便划了过来,下来一个中年男人,又是喂了什么东西,那老翁的脸色才好了不少。只是还喘着,看样子也没好到哪里去。那老翁摆了摆手,中年男子就立刻行了一礼,略带些歉意说:“我家大……主人身体素来不好,刚刚惊扰了二位,奴才替老爷在这里给两位公子赔个不是。”青衣男子倒是与之客套了几句,无非是不甚在意,多多保重身体之类。中年男子也恭恭敬敬地应着,一来二去,也没什么话可聊。
  本就在湖心之中,四处皆是寂静无声。恰逢冬日,连飞禽掠水的声音都听不到了。几人相顾无言,只听得见那柴木在火舌之间劈里啪啦地燃着,才堪堪有了一丝生气。倒是老翁受不住似的,径直向一侧歪去,昏昏欲睡的,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风寒一类。中年男子倒是个有礼的,举手投足间也不像个小门小户的奴才,想来也是处处受人巴结的对象。那中年男子看到主子撑不住的样子,细心妥帖地将人扶稳,又张口致歉说:“我家主人恐怕无法继续招待两位公子了,还望两位公子海涵。待会府上会略备薄礼送至亭中,还望两位公子待上片刻。”说罢就转身要走,看样子是十分担心那老翁地身体。谁料青衣男子开口问道:“王夫人?”
  中年男子面上一惊,随即又沉稳老练地回答道:“前年冬天便走了。”青衣男子了然地点了点头,又问道:“王小公子?”中年男子回答道:“陛下夺情,年初就赴任了。”老翁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,略有些困难地睁开了眼,那浑浊的目光逡巡在面前的青衣男子上,总是觉得实打实的熟悉。倒是怀疑是不是家中亲眷来访投奔,可这青衣男子半分未提,只是说了句来自姑苏。细细看去,倒有几分自己当年的作态。撇过头想要催促管家离去,视线却终究停留在那玄色衣衫的人身上。他混乱不堪的记忆里总有一小块是着实清晰的,而如今又像是被卷进那些混乱不堪中了。如今数十年已过,模样什么的早已记不清晰,可潜意识里却叫嚣着便是眼前这人。数十年的压抑和克制,倒是让他更加不确信,怕不是回光返照出现了些许幻觉之类,倒有可能。
  那老翁的视线还停留在渡人身上,中年男子觉得有些不对劲。细细看去,惊觉这位公子与逝去的夫人倒有几分神似,可两人又是完全不同的。夫人身世坎坷,眉宇间常有愁绪,后来大人细心疏解,才有了些女子该有的春情。而面前这位,倒是个深不可测的主,自己一时间也看不透彻,几分慵懒,几分不在意,仿佛是个不入俗世的隐者,抑或是神仙也说不定。可那人不自知地让身旁的青衣男子添茶的时候,那周身似乎又有了些烟火气,不似那般虚无缥缈了。还没多想,主人便开了口,连声音都是颤抖的,却含着几分欣喜几分惊恐,倒不知哪一个占的更多。“你长得很像,我之前的一位故人。”
  渡人抬了头,倒有些不解地看向老翁。青衣男子便是了然地点了点头,继续喝着自己的茶。中年男子心里一惊,却没有表现出来。倒是回想起前年夫人临终前,反复重复的话语:“我是不是,像那个故人?”
  青衣男子倒是替渡人开了口:“想必先生是认错了吧。”
  老翁的眼睛有些失神,却又有些理所当然,不过依然看出这人身上掩盖不住的失落。中年男子倒是个做事细密周全的,忙不迭地道了歉,说是主人年老,两位多多担待。可是心里也暗暗有了些许猜想,这黑袍公子应当是那位故人亲眷,应当是再备些礼物,指不定之后会登门拜访。大人既然挂念故人,想必也是要高待,自己也不能马虎。
  青衣男子承了礼,再也没说什么。中年男子看着自己主子在大喜大悲后更加苍白的面色,急急忙忙地告辞离去。中年男子安顿好老翁,开始解船头的绳索。可谁料那老翁像是突然有了力气似的,大声地说道:“四十年来终一梦!”倒显示出几分快意来。
  青衣男子坐得近些,自是听得一清二楚。那中年男子怕着那老翁受了寒伤了身体,忙将那狐裘披在老翁身上。同时那老翁也抬了头,那双眼睛似乎透过青衣男子看到了什么,喃喃地自嘲道:“是非成败转头空。”话毕,便低了头,不再言语。
  那中年男子已经划着桨远去了。快到岸边时,他突然想到那青衣男子带给他的违和感。那人竟然与主子年轻时的画像有七八成的相似。一些大胆的猜测不由得在心里浮现,又是故人又是什么的,莫不是两人与大人都有什么关系才是吧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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